用五年时间制作微缩版祈年殿的王震华

用五年时间制作微缩版祈年殿的王震华

王震华小心翼翼地把7108个紫光檀零件组装起来,第3版的天坛祈年殿模型完成了。他细细打量这个花了1年多时间制作、足有半米高的模型,发现大门上的鲁班锁没法锁定。再看看,模型和真实的祈年殿也差了好些精气神儿。

他决定再次推翻重来。怕自己会有惰性,他干脆把部分成品扔进了灶台,让房东阿姨点火烧了。阿姨不肯,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,“阿姨,烧菜吧,我还等着吃饭呢。”阿姨哭了,他开始抽闷烟。

这已经是王震华烧掉的第3个模型。第一版,技术不过关,没达到他理想的“小而精”,烧掉;第2版,零件的组装还要依赖编号,离随意拆卸还差十万八千里,烧掉;这第3版,基本的形都在了,却输在神韵和瑕疵上,依旧没让他满意。

2015年10月30日晚上8时,他重复了几十万遍的动作终于停下,第4版的天坛祈年殿模型完成。王震华一个人待在工作室,谁也没告诉,他把模型从各个角度仔细打量了一遍,一直到凌晨,抽完了5包烟。

眼前这个将祈年殿比例整整缩小81倍的微缩模型,一共经历了10万多道工序。全殿用了7032燕尾榫,60个直榫,12个螺纹圆柱销。模型整体高约50厘米,底盘的最大直径约80厘米。最突出的特点是全榫卯结构,没用一根钉子,也完全不用胶水进行连接,可以实现随意拆装。

“成了!”年近60岁的王震华长舒了一口气。这距离他投入天坛祈年殿的微缩模型制作,已经过去了5年。

2010年,上海华漕镇人王震华在一场展会上,看到一个祈年殿建筑模型,他几乎移不开步子,但伸手一摸,却发现模型是死的——这些看似精细的门窗,都是用胶水固定的,几乎没有一处能拆得下来。

爱好木工的他顿时觉得“特别痛心”:榫卯结构是中国传统建筑和家具造型的主要结构方式。一榫一卯间,利用木质的张力严密扣合锁定。王震华本想退休了再拾起这门手艺,“自娱自乐地做着玩玩”。没想到,这股气愤劲儿却一下子使他把计划提前了。

为了测绘,王震华赶到北京,在天坛祈年殿附近住了整整一个星期,进进出出跟所有管理员混了个脸熟。王震华在实地观测后发现,殿里的柱子一共37根,并非导游们口口相传的36根,他还找到相关负责人纠错,导游词因此被修正。

相比那些“方方正正”的故宫各殿,圆形的祈年殿设计最为复杂,没有太多可供参考的数据资料。梁思成的《清式营造则例》是他仅有的参考,王震华背了个滚瓜烂熟。这个自称“电脑盲”的老先生,还着手研究起最新版CAD绘图设计软件(利用计算机及其图形设备帮助设计人员进行设计工作——记者注)。3个月的持续“死磕”后,他画出了全套的图纸。

微缩模型要缩小81倍,意味着最小零件的三围尺寸必须达到2毫米,用于连接的燕尾榫也必须做到1.5毫米。彼时,市场上打造零件的仪器刀头最小是6毫米,王震华的要求是1毫米。他干脆连刀具也自己造:低价买来一堆二手钢刀,一遍遍地打磨后,最细的刀头可以达到0.8毫米。

他在离住处约17公里的村庄,租了间民房当工作室。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里装着老式的灯泡,没热水、没空调,甚至连卫生间也没有,仅有的几张桌子被各式各样的图纸、零件和改装的二手机器堆满,透着股淡淡的木质味儿。

没人监督,但5年里,除了10多天休息的日子,他给自己定了硬规矩:天亮出门,深夜回家,一辆小电驴往返,自带午饭,每天连续工作约10个小时。

在市面上,多数人做微缩模型都喜欢用价格较贵的小叶紫檀。王震华嫌它色差大,打定主意采用颜色均匀也更坚固的紫光檀。但紫光檀的出材率低,常常要等费劲儿地切开,才能发现是完好还是开裂。王震华前前后后挑选了420斤木料,能用的不到一半。这些材料花掉了他1.6万元。

为了保证所有零件不编号就能随意拆卸,他又给自己出了个“大难题”:生产的所有零件之间的误差不能超出0.02毫米。这就意味着,所有的零件还必须是一套刀具打磨出来的。做到第4版的时候,刀具在打造第1800个零件时坏了,他咬咬牙,扬手把这些零件全部丢掉。

“不能简单追求外观,必须注重内在。”王震华反反复复地念叨,“整体就是大变小,小变精,精变透。”

测数据1年,定系统2年,磨刀具和零件4年,他原以为一年就能搞定祈年殿,没想到花了差不多5倍的时间。

他强调,这座微缩版模型实际上是实物圆形的提炼,绝非“照搬”:将建筑体积缩小几十倍,不仅意味着要把零件打造得更精巧细致,还得实现鲁班文化中榫卯结构的转换。

在自己的作品问世之前,王震华没听闻过有同行在做类似的事;研究阶段,他也间接地接触过几位颇有名气的“大师”,但对方流水线式的生产作业没办法实现他设想的精度。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儿,“从一次次失败中寻找经验,根本找不到人商量。”

附近不少居民慢慢记住了习惯闷头干活儿的王震华。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在稻田边走上大半天,就是“又碰到问题做不下去了”;听见他高声大喊“我来了”“快进来看一下”,那就是终于成功了。

他不仅让自己憋在条件简陋的工作室里,也常常把前来看望的家人锁在大门外。最初的一段时间,妻子每周至少来一次,最爱抛出的问题就是“还有多久能做好”,王震华每回都只能用一样的说辞敷衍:“快了,还有3个月。”

王震华也常常自嘲,自从开始做模型,自己就成了别人眼里的“神经病”。不过,他不以为然,“工匠就是要心神合一嘛。”

小时候,王震华不爱跟着别人成群结队地玩闹,唯独喜欢自己坐下来琢磨东西。隔壁的木匠工作,王震华就偷偷跟着玩。一次,木匠考徒弟解开鲁班锁的方法,他们始终找不出诀窍。四下无人时王震华拿起来一试,不到5分钟,不仅能拆掉,还自己摸索着装了回去。

木工成了他的业余爱好,就连结婚用的家具也是亲手打的,不少人戏称他为“王木匠”。他也曾是厂里名号响当当的技术人才,为了琢磨一项技术常常干到凌晨。有段时间,他还跑去江浙一带当“星期六工程师”。

但他总是更愿意和别人谈论起现在,“这才叫价值。”“以前是实现应用,现在才是创造”。这个年近60岁的手工匠人觉得自己“终于在鲁班文化的大海里,加了一滴水”。

2016年5月,王震华以作者的身份登上了2016年世界手工与产业博览会暨非物质文化遗产成果展的现场。展出的10天里,他的祈年殿模型前总是围满了人,为了介绍,他甚至没有喝水的时间,还因此犯了咽喉炎。他一举获得了该展的“国匠杯”金奖。这件祈年殿微缩模型,还在杭州G20峰会上登台亮相了。

王震华小小地“火”了一把。不少人找到他,要低价收购他的作品,也有人不问零件精度就要进行加工方面的合作,他统统回绝,还气呼呼地直接删掉了对方联系方式。关上院子里的大门锁,将手机调成静音,操起机器继续干活儿。

“我的精度是0.02毫米。”他反复向这些人强调。“如果不能保证,那干脆别做了。”